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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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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千百行商,各是各的學問——開食肆的,嘴甜手快會做菜;開典當鋪的,手裏頭現錢多,有鑒寶師傅,還得有人脈;開茶舍的,地方清靜,陳設雅致,茗師點茶手藝好;就連街尾開紙紮鋪子的,裏頭還凈是能拿白紙糊仙鶴的巧手匠呢。”

“你覺得什麽好玩,什麽有用,就進人家鋪子裏去學。”

唐荼荼被灌了倆耳朵,有點拿不準:“我……想快點賺錢?”

她怕華瓊罵她功利心重,心裏有點虛,句尾都是飄著的。

華瓊表情都沒變:“那就自己動腦子想想,哪行利潤高?利潤高的,或是薄利多銷的都行,挑一家鋪子。”

她話才落,便見荼荼站在一家糧店前,邁不開腿了。

華瓊:“想學賣糧?”

唐荼荼對糧食的鐘情大概得持續一輩子了,看著滿鋪大糧袋摞得高高的,心裏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全感,她沈思道:“米面糧油是各家不可斷的,一定走貨最快。”

有悟性!這就悟出生活必需品的供求關系了。

華瓊正欣慰,見荼荼話風一轉,艱難搖搖頭:“可糧食利潤太薄,油又用得節省,民以食為天,食裏最貴的是肉!我學賣肉吧!”

她一個“肉”字從嘴裏蹦出來,鏗鏘有力。華瓊默了默,擡起折扇一指,“自己找家肉鋪吧。”

唐荼荼擡腳就走。

葉三峰在後邊仰天長笑,笑得來往行人都古怪瞧他,笑了半晌,葉三峰才停下來。

“二姑娘頗有掌櫃您年輕時的風采,說得有理有據,日後必成一代大商。”

知道他在看笑話,華瓊幹巴巴扯扯嘴角:“我年輕時,千兩以下的鋪面都看不上,別說是巴掌大的肉鋪了。大哥教我熟悉鋪面的時候,我擡腳就選了一家當鋪,坐了兩天堂,從當鋪裏撬走個傅九兩,可謂是一本萬利。”

這些年,傅九兩不僅自己賺得缽滿盆溢,華瓊這個每單抽七成的主家才是最大贏家。

這條街上有金樓趙家,成衣纈秀閣,有瓷器句家,有皮影張家,都是西市門面敞亮的大鋪子。

學賣肉?

一斤肉,毛利二成到三成,夏天卻遠遠達不到這個利潤。上午貴賣,下午賤賣,再過夜就要酸臭了,全天總下來利潤不足兩成,再加上鄉戶人家推車送貨的打點、鋪面租子,下來就更少了,賺的是個辛苦錢——跟賺快錢哪裏沾邊?

華瓊無奈道:“由著她去試吧,剛開始都是兩眼抓瞎。”

因為專業所長,唐荼荼空間記憶力極好,從來不會迷路,剛才頭尾走了兩趟,兩條街上各是什麽鋪子,她就差不多記下來了。

肉鋪好尋,一般不是獨門獨戶一家,都是三四家連著挨在一起的,客人能貨比三家後再買。這是華瓊特意安排的,放現代是個同類零售店集聚理論,推動競爭,也更能抓客。

唐荼荼挨個走近了看。

兩個生豬肉攤,掌櫃一刀高高舉起,沈沈落下,剁得案板都要抖三抖。

一個鹵食攤子,是一家夫妻小兩口的店。唐荼荼知道各家鹵味都是用自家秘制料方做的,防外人跟防賊似的,等閑不會給外人看。

唐荼荼把幾家肉鋪挨著看了一圈,跑回來。

“師父,我學賣魚吧。”

華瓊:“怎麽說?”

“他家生意最好,鋪面也幹凈。”

華瓊掃了一眼。

魚鋪掌櫃是個中年漢子,不用進門,魚腥味便撲面過來。為了通風,宰殺都在門外的推車上做,魚腥下水會定時清理到街尾的狼扈車上去,保持鋪面幹凈。

只是夏天悶熱,氣流不暢,拾掇得再幹凈也有魚腥味。

華瓊:“你不嫌熏啊?”

唐荼荼目光堅定起來:“能忍得。”

還“能忍得”,學個跑堂的小事兒,她要上刀山似的。華瓊樂不可支,擡腳進門跟魚鋪掌櫃打招呼去了。

三言兩語說明來意,那掌櫃好奇地瞅了瞅唐荼荼,立馬就笑。

“三當家每回帶徒弟學藝,都是去典當鋪、字畫店、醫館,那樣的敞亮地方,哈哈哈,我個殺魚的哪裏會帶徒弟?三當家挑錯人啦。”

唐荼荼扭頭看她娘。

華瓊推著她後背上前,笑道:“這傻丫頭什麽也不會,秤也不會用,錢也不會收,客人也不會招呼。掌櫃該怎麽做生意怎麽做,只叫她跟在旁邊看看就行,我後晌來領人。”

說完,又跟荼荼叮囑了一句“中午會讓嬤嬤送飯過來”,華瓊擡腳就要走,她走出兩步,唐荼荼就跟出兩步。

華瓊:“怎麽?”

唐荼荼震驚:“沒啦?您叮囑完啦?要我學什麽?就學一下怎麽用秤、怎麽收錢?招呼客人,是要我站在街上吆喝麽?”

華瓊:“想學什麽全憑你喜歡,多看,多問,多想,多學,學不會也得琢磨清楚人家的生意是怎麽做的。娘回家核賬去了,那邊耽擱不得,後晌見。”

親娘把她晾在店門口,就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
從葉先生止不住的笑聲裏,唐荼荼隱隱約約覺得,她娘純粹是因為事兒忙,把她往店裏一撇就走了,哪有這樣的?當學徒還得手把手地教半月呢。

她回頭再看,葉先生自來熟,跟魚鋪掌櫃嘮了幾句,就被掌櫃的請進去喝茶了,也沒像他自己應承下來的那樣,給她點什麽“點撥”。

這兩人都是幹什麽來的啊……

魚鋪掌櫃進了自家後院,半天也不見出來。唐荼荼空著手站在魚鋪門口,傻站著替人家看了會兒攤,還趕走了一只來偷魚的大胖貓。

她蹲下掀開地上的竹簍蓋,往裏看。裏頭一簍子魚驟見天光,啪嗒擺尾甩了她一臉水。

唐荼荼抹把臉,蓋上這個,又去掀別的簍子。

裏頭都是活魚,好像有三種品種,長得都挺規整,全是河魚,按品種和個頭大小分開裝著。她把各種品類魚的特征認了認,還看見一簍子半根手指長的小魚,小得離譜,眼睛卻倍兒大,不知道能做什麽吃。

那五大三粗的魚掌櫃卻是個細致人,把妻子的圍腰拿出來,叫她戴上,又翻出來一把帶了點鈍的剖魚刀,怕刀太快叫她劃了手,拿鈍的先使。

掌櫃也不知道能教她什麽,從魚簍裏撈出來一條活魚,指導她怎麽殺魚。

看唐荼荼拿刀比劃在魚頭上,半天不動,魚掌櫃哈哈大笑:“丫頭是不是怕?哈哈,我家閨女也不敢殺魚……”

他話沒說完,唐荼荼手起刀落,把魚頭剁下來了。

魚還是活的,魚尾撲騰撲騰一陣蹦跶,她又一刀,把魚尾巴也剁下來了。

“謔!”魚掌櫃真心實意誇道:“丫頭好膽量!可是魚不能這麽哢哢兩下斬了,好些人家講究,去頭去尾就犯了人家的忌諱。”

“什麽忌諱?”唐荼荼沒聽過。

“魚頭不走,鴻運當頭;魚頭一照,吉星高照!家裏有高壽老人的,有臨考學子的,還有要開席面的,你去了頭尾,人家要罵你壞心眼了。”

唐荼荼又默默把斬下來的頭尾拼回去。

正巧此時來了位婦人,站在攤前一指她剁了頭尾的那條,“就這條稱了吧。”

唐荼荼只當她沒看清,把拼在魚身上的頭尾扒拉開給她看:“已經切開了……”

婦人截了話:“自家吃,要頭尾沒用,去了好。”

魚掌櫃手腳麻利地包好遞過去,那婦人放下了十五個銅板,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
唐荼荼望著她走遠,表情呆滯了好一會兒。

她瞳孔漸漸放大,滿心雀躍起來,連十五個銅板上不甚明亮的光、甚至上頭的磨痕都顯得珍貴起來。

——這是兩輩子加起來!開的第一張!嗚嗚嗚娘我開張了!

魚掌櫃不知道這傻丫頭激動個什麽勁兒,讓她往邊上讓讓,“來丫頭,我教你,不去頭,也能去了腮,刀從這裏進去。”

不出半個時辰,唐荼荼把拍暈魚、開膛破肚、刮鱗,過秤,拿竹葉打包……一套流程全學會了。剛開始還手生,賣出幾條以後,連秤也用熟了。

華瓊睡了個午覺起來,慢悠悠走過來的路上,她還尋思這半天工夫,荼荼應該是屁顛屁顛跟在魚掌櫃後頭,嘰嘰喳喳問東問西。

想想就有意思。

半天,應該夠她把魚鋪的進貨渠道摸清楚了,興許還學會了如何定價,悟出了鋪面為何選址在這裏,看出了這家鋪子的優缺點雲雲。

可走到魚鋪前一瞧,華瓊一時以為自己眼睛瘸了。

唐荼荼一身已經不能看了,她把頭發盤成丸子頭,戴了頂鬥笠,袖子捋得高高的,一條圍裙上全是魚血點子,活脫脫一個小童工。

殺魚開膛、刮鱗去腮,她一套動作還不是很熟練,卻不慢了,華家的廚娘殺魚也不過就這速度。

華瓊定睛往鋪子裏瞧,只見魚掌櫃跟葉三峰坐在鋪子裏,優哉游哉躺在搖搖椅上,喝著涼茶,倆中年男人吹牛嘮嗑侃大山。

而自家閨女頂著大太陽,一個人站在推車前,把賣魚的全套流程都包攬了,上秤稱好,吆喝一聲:“一斤三兩,高高挑起!您看看!”

生意竟然還不錯。

她脾氣好聲音甜,不管客人什麽要求都照辦,有客人刁,讓先去頭去尾了再稱重,有多放下三個銅板,讓添條小魚的,欺負她老實;還有客人讓切塊、讓改花刀的。

唐荼荼老老實實挨欺負,毫無怨言全給拾掇好,再包進荷葉裏遞過去,最後給人家鞠個躬。

“您慢走,吃著好回頭再來!”

華瓊:“……”

感動盛京好魚娘。

華瓊站在路邊,連的看著她做成了三撥生意,話都沒變過,都是“高高挑起、慢走再來”,毫無新意,腔調卻熟練至極,可想而知這幾句話連著說了半天了。

殺魚活兒不重,就是在太陽底下站久了口渴,唐荼荼手不幹凈,墊著布巾子擰開水壺,喝了兩口水。

推車前又來了位客人:“殺兩條魚,挑肥的。”

唐荼荼一聲“好嘞”且脫口,方覺得這聲音熟,一遲疑,立馬擡頭:“娘……師父!”

滿頭大汗,生龍活虎,眼裏晶亮——她還幹得挺高興。

華瓊牙癢癢:“怎麽?給人幹白工,幹得挺來勁啊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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